烟花
除夕夜饭后，为避开饭桌上长辈间的话题，我早早离席，预备在村子里走走，散散心。
这海边的村子是我父母祖辈的根，他们像被海浪拍扫上岸的扇贝，在这片不怎么大的荒地上安定了下来。现在走在村子上的水泥地上，在那些排列整齐的砖瓦乡村别墅之间，我还能看见那些用不规则的巨大石块混着水泥堆砌成的荒废了的老屋子。枯黄的野草疯长在屋前的稻地里，像是一件干草制成的防风外衣。
但从小成长在外地的我一一于这个村子而言一一不过是一个一年到头见不着几次面的陌生亲戚。我无法习惯它别于城市的邻里关系：我坐在房子后头的院子里，可以透过园里金橘树密密的叶子看见隔壁房子门前的小孩们在小院里玩耍打闹；傍晚村子里就会漂浮着四面而来的饭菜香气，每户人家都操着相同的口音语气喊着“下来吃饭啦”；我到现在都没搞明白哪户人家是我们的亲戚，哪户人家只是单纯的邻居。
夜黑得很快，刚过七点，村子的路上就几乎不见人影，或许是因为除夕，大家应该正忙着团圆。一辆车子宽的路边挂上了亮着的灯笼，映着湿漉漉的地面像淌着鲜血。
不如往村子边缘走去看看，我下了这个决定，就有了目的似的沿着一条路悠悠走了下去。两旁的房屋大同小异，房前都挂着电灯笼，像是躲进夜色中的野兽的凝住的双眼。眼前的路我从未走过，路上无一人。这路笔直往前延伸着，两侧整齐地排插着我叫不上名字的树。这景色还挺像电影里的浪漫场景。
烟花升起了，伴随着震耳的响声，在墨黑色的幕布上绽开，像麦穗一般的金色火花辐射散开，滑出一道道弧线，转瞬间一齐下落，被黑暗一寸寸吞没成一点火星直至完全熄灭。短暂的夜幕后又一星火光毫不犹豫地直升上天，完成表演。
我抬着头，目不转睛地看一片片烟花在头顶绽开，看一星星火光向自己陨落。四周如轰炸一般的响声都好像被隔离开来了，显得沉闷不清。
我往一侧树的后面望去，眼前场景令我震惊。
树的后面是一大片黑漆漆的平地，在夜色中我无法辨别它是鱼塘还是田地，目光越过这片辽阔的平地就像是望到了世界的尽头，地平线像一条被上帝随手画成的弯弯曲曲的线。五色的烟花从地面喷涌而上，像鲸鱼在喷水﹣一或许这就是大地在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换气。曲长的水平线往视线两边无尽延伸，像是搭建成的一个巨型舞台，舞台上一束束烟花排成一排，不停歇地向夜空冲去，再被夜吞没。
我也是才知道，原来烟花不过是绽放在天空最低的地方，可当我抬头的时候，却总觉得烟花铺满了整个夜空。
我那晚在想，为什么我们对烟花这样痴迷，短短几秒，一粒烟火幻变成数粒星火向四周同时绽开，时间也好像随之浓缩凝固，成为那一秒的灭了。
或许是我们对火就抱着来自原始的痴迷，或许是我们总能被烟火一瞬间的生与灭迷住，这种像幻境谎言一般的短暂存在，在我们眼中闪过，脑中闪过，闪过，它不会再以一种真实的实在的姿态出现，它永远都只会是那绽放瞬间带给我们的感觉上的美妙，这种美妙的感觉是一种物我合一的造魅，就好像在烟火绽放又熄灭的那一瞬间，我们的人生也在绽放，继而永远熄灭。
我在不间断的烟花装饰的黑夜中，慢慢往家中走去。
END文字
荒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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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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