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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受今生罗兴武猴场轶事之三

来源:礼花 时间:2023/5/21
猴场市井

猴场人把鸡枞菌叫作三把菇,一向视为珍馐美味,席间提及,常常有种可望不可即的失落。

在初夏的细雨中,上山寻找三把菇的人不少。如果你的运气不错,你兴许可以看见鲜菇正从泥土里往外拱的情形,凝视那些正在挣出的小生命,像地里伸出来的几只小手指。菇伞还没有张开,菌杆以看得见的速度往外窜。小心翼翼抹去粘在菌盖上的细碎泥土和草节,浓郁的菌香弥漫在湿漉漉的空气里。那是真正让人飘飘欲仙的时刻。

猴场人把鸡枞菌叫三把菇,其解释颇为有趣。他们的一个说法是,只要你在山坡上一个什么地方发现一窝三把菇,以此为圆心,走出去三五十米或稍远范围,往往还会发现另外两窝三把菇,但另外两窝三把菇的出土时间,完全靠运气才能碰到。三把菇的出现总让人满怀惊喜,有时,一个人从前面走过,什么都没有发现,过一袋烟功夫,寻着原路,另一个人可能就碰上一大窝刚拱出地面的三把菇。三把菇的这种习性,让人感到几分神秘。

在猴场人心目中,三把菇为菌中之王。作家张长说,此物所以与“鸡”联系起来,是其柔嫩的纤维有一种鲜鸡肉的质感,却远比鸡肉还嫩,还鲜,还香。汪曾祺也称其“味道鲜浓,无可方比”。小时候生活在家乡小镇上,记得谁采到了一窝三把菇,用竹条圈了,提在手里,还没走到街面,在半路往往就被人拦截了去。买家会割上两斤鲜猪肉,邀上几个至亲好友,煮上火锅,让一桌三把菇宴成为几天的热闹话题,而采到三把菇的人,也会在好运的感觉里眩晕好几天。镇上三步梯饭店老板,清楚几个采菇好手,每年采菇季节到来前,他打了招呼,提前许下好价钱,因此三把菇往往就径直送去了饭店,出现在市面上的,多是从更远的乡下送来的。

街边小食摊

饭店将三把菇收去,洗净泥土,用细篾丝串起,高高挂在门面显眼处招徕顾客。三把菇伞盖如云朵,伞柄细长,白生生,嫩闪闪,清香扑鼻,惹得从街面上走过的人不时驻足观望。其肉质细嫩,纤维绵软,味道浓鲜,口感清脆,可撕成银丝细面样小条条,煮在鸡汤、肉片汤里,或拌在面条汤中,无不增色添味。除做各种鲜汤,也可炒肉丝,味儿另是一种鲜美。记得父亲有次卧病在床,两天水米不沾,家人十分着急,劝他无论如何要进点食,问他究竟想吃什么东西?父亲被逼得急了,开口想吃的,居然是一碗三把菇面!那时正是伏天,哪去找三把菇?但想象中的鲜菇居然打开他的胃口,生发出进食的欲念,这很有点望梅止渴的意味。

经常采到三把菇的人一般都有几个固定窝点,出门很少空手而归。一窝三把菇有一个“蘖子”,“蘖子”遭到破坏,这一窝三把菇就算彻底完了。家乡人相信三把菇是有灵性的东西,他们始终坚守那份虔诚。其实,那是对自然生态的一种敬畏。

水碾房是猴场一道亮丽风景。

这里人烟稠密,消耗的谷物量大,在一条纤细的小河上,水碾房的密度让人惊异。上世纪70年代,在猴场方圆四五里地的范围,我知道的水碾房就还有五座:莲花塘水碾房、新川水碾房、大桥边水碾房、邱家堰水碾房和桐梓湾水碾房。水碾房以主人姓氏或地名命名,家乡大人细娃耳熟能详。水碾房是山野村落间地标。

水碾房倚水而生,但它对水能的需求并不苛刻,一股紧束的约水桶粗细的流量即绰绰有余。水能冲动木制转盘,转盘中心竖根木轴,木轴上连一盘石碾,石碾在石槽里转动,几袋烟功夫,一挑稻谷就碾出来了;簸去糠灰,便是纯净的大米。

水碾房

我在外地见到的多是水碾“坊”而非水碾“房”,因为它四壁空敞,只搭个草棚架子遮住碾盘,似无固定人员看守,由碾东西的人自行拉开水闸运行。猴场水碾房却是居家模样,一般都是三柱二瓜木屋建筑,四壁封装完整,开了门窗,守护者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生活起居全在里面。石槽、石碾占了屋子主要空间,水闸在靠窗的屋角,在那里看得见急速纵身一跃的水流。两架木质风簸倚墙而立,样子像两匹烈马。出槽后的谷物倒进风簸斗槽,人摇动风轮,白米和糠面从不同槽口分流而下,糠灰扬起,满屋弥漫,不一会就让人的眉眼变了色。

水碾房是河流的儿子。水碾房因水而生,因水而存在,也因水而奉献。河水充盈时,水碾房喝足了“奶水”,碾盘撒着欢儿,跑着圈儿,吟唱着一首动人的田园牧歌,不知疲倦地劳作着。河水干涸,水碾房就会突然噤声,碾盘沮丧地停留在石槽里,水轮发出轻轻叹息。

水碾房是田园的守护者。小河穿过田野村落去到远方,把看守田园的任务交给水碾房。寒来暑往,斗转星移,水碾房总是坚守在岗位上。春夏之交,农村青黄不接,河水虽然充盈,能送到碾房加工的米粮却不多。不能让石碾子空转,于是放开堰口,让河水空空流淌。夏粮收进家以后,水碾房换上两扇石磨,磨起小麦。滴溜溜转的石磨转成一团光影,粉白的面粉汨汨流淌,让人想起岁月的悠长。秋粮收下来,是水碾房最忙碌的日子,石碾子一个劲疯跑,拿出不可挡的气势;风簸也咕噜噜飞转,米糠灰从门口和窗口扑出来,使劲将新米的清香散布到田野。冬天,河水枯下去,白雪覆盖了四围的田野和山丘,水碾房在静寂中满怀心事,石碾子歪斜在碾槽边,渗漏的河水在碾盘下发出细微的声响,石匠修鉴碾槽时发出徒增人的失落感的叮当声。

水碾房是我们这个地方年岁最长的建筑物之一,由于每年几乎都要经受几次洪水冲击,所以总是一副沧桑模样,像地方上饱经风霜的长寿老者。哪一年丰收,哪一年歉收;哪一年风调雨顺,哪一年天灾人祸;哪一挑米挑去办了红喜事,哪一挑挑去办的白喜事;哪一挑谷子太阳晒得恰到好处,哪一挑晒过了头,水碾房全记得。三年困难时期,水碾房碾得最多的是蕨根,磨得最多的是红子和青子。那几年,守碾房的老者被饿死几个,几座水碾房垮塌后,再没有站立起来。

水碾房多被粗壮的垂杨柳合围,来人远远一看就知道是地方有资格的所在。柳树下是垂钓的好去处。有一次,我在桐梓湾水碾房旁边钓得一条筷子长鲫鱼,鳞甲已老得金黄,拉出水面瞬间的快感不可言喻。当然,如果你碰上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到这里听听水响,辨辨鸟鸣,或让思绪随着水碾盘旋转一阵,定会不知不觉从烦恼里解脱。记得有一次,张家二娃放牛闯下祸,不敢回家,将一头老水牯赶下堰坎滚澡,自己却躲到大柳树叉上睡觉,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家人打起灯笼火把寻找,终于在河里找到老水牯,却没见人,正着急,扯开嗓门呼喊,张二娃梦里惊醒,“扑通”一声栽进河水里。有时,也有在家受了点委屈的年轻媳妇,提半篮衣物来到堰坎边,一边浣衣,一边想些伤心事,衣服洗完,泪也流过痛快,蘸着清亮的河水洗洗脸,突然就轻松了许多……

我对家乡水碾房的消失始终耿耿于怀。

草塘河边新修的客栈与民居

猴场舞龙有一千多年历史。在这里,龙的形态有五种,大弯龙、板凳龙、水龙、母猪龙和彩龙。有人将其命之为“五行龙”,与金木水火土对应,不知是否有道理。

我在家乡只看见玩过大弯龙。大弯龙又称断头龙,身、首、尾分开,头呈S状,双角,巨眼,口含宝灯,龙须飘飘,披七彩鳞甲,连同撑持的竹竿近两米高,样子煞是威风,非力大身粗的人休想舞弄。龙身一般九至十三节,最多不超过十五节,每节二至三个烛座,加一根把玩的棍子。龙身是一匹长长彩纱,十多个精壮汉子各持一节,玩到精彩处,宛如一个彩球滚动。龙尾单设一节,鱼尾状,动作比较单调。春节期间,猴场舞的就是这种大弯龙。每年正月初九,由道士先生先开光,再“出龙”。猴场有五大街,一般情况下,一街制作一条龙是惯例,家乡人凑份子,多少不论,不足部分由几个牵头人垫底,称之为“落地账”。五大街之外,周围乡寨往往也不甘示弱,特别是下司、太平、松坪、青池、木老坪和三十里开外的小河山等,都有一支舞龙的劲旅。这个活动是乡民自娱自乐,没要政府一分钱,所以舞龙队员都放得开手脚。暮色初降,四乡的锣鼓早已敲响,唢呐声相伴其间,夜空里接二连三的爆竹炸响,孩子和狗们都兴奋起来,没头没脑在田野里狂奔和呼叫。龙肚子里的蜡烛点燃,在离镇街场口一两里的地方待命。听见镇街上爆竹烟花响成一片,人的喧声四起时,各路人马知道,第一条龙进场了。

春节期间猴场群众观看龙狮表演

每年哪一条龙最先进入镇街,并没什么规定。但人们都知道,首先入场的肯定是上一年的“冠军”队,这里面既包含荣誉,也包含谦让,更主要的是隐含着对当年实力队的试探。首先进场的那条龙会遭遇强大的火力轰击,大人细娃把憋了好久的兴奋劲一下子释放出来,烟花爆竹齐鸣,待从火海里钻出来时,有的龙就只剩下了光骨架。为避免这种悲惨结局,舞龙的人都知道,只有两个办法,一是进场前将纱布制作的龙身用水喷湿,二是提高技艺,将龙玩的风雨不透,使喷射的礼花在龙身上纷纷跌落,这样的技艺当然非一天一日之功了。每条龙一般都有备用彩纱,不怕烟火,但制作龙头的工艺比较复杂,不到元宵那天,人们一般不会冲着它喷烟花。

猴场舞龙有三个看点,一是看龙的制作工艺,二是看舞龙的功夫深浅,三是看烟花爆竹的声势。没有烟火制造的热烈气氛,猴场人会觉得索然无味。“文革”之前,烟花爆竹远没有今天这么五彩缤纷,猴场人玩的多是当地人制作的土货,硝碱也是自己熬制。当地人把花筒称作“嘘花”,大小不一,细小的如筷子头,粗实的有如炮筒子,细小的供小孩玩耍,粗实的在舞龙时派上用场。我见过的最大的“嘘花”是用抠空了的棕树筒子制作,碗口粗细,一米长短,绑在高板凳上,放在家门口,筒口直指街心,单等舞龙的到了后燃放。猴场一条主街,南北贯通两华里,舞龙主要在这条街道进行。从正月初九“出龙”算起,正月十四闹完元宵“化龙”,整整六个夜晚,群龙翻腾,烟笼火罩,喧声鼎沸,一条街被龙和人塞得严严实实,沿街的柜台上都站满了人。在龙舞得滚圆时,常常看见有背着孩子的妇女,冒着烟火从龙肚子下穿过,据说这样更可以得到龙的护佑,除病祛灾。哪条龙被喷射的花炮越多,那条龙的声誉越高。为争得这种荣光,数九隆冬,天寒地冻,舞龙的汉子们都赤裸上身,脖子上挂一条湿毛巾,个个舞得大汗淋漓,皮肉被烟火灼伤处竟是光荣的标记了。那时,镇街两边尽是木房子,为防火灾,有精壮汉子手持横杆爬上房顶,骑在徽式建筑的防火墙上严阵以待。在这么一条小街上,最多的一年出龙48条,那是猴场人民庆祝抗日战争胜利的一次盛举。近些年来,每年的龙也少不了十几条。

正月十四闹过元宵,每条龙大多只剩下光骨架,人们会郑重将其扛到河坝,举行“化龙”仪式,焚纸燃香,求财祈福,希望来年风调雨顺。祷告之后,乡民们还会在河边举觞畅饮,共庆欢乐。

猴场人对大弯龙为何情有独钟,千年传说似有一解。说的是唐贞观年间,这里连年大旱,百姓纷纷求告管辖当地的老龙降雨。老龙赴天庭奏请玉皇,玉皇降旨:城内城外各降雨七分三分。老龙领旨后想,如果按照旨意降雨,城内必遭灾,城外不解渴,于是自作主张,依实情行事。玉皇知道后勃然大怒,对老龙处以斩刑,使之身首异处。为寄托对老龙的哀思,这里的老百姓在每年春节便有了玩“断头龙”的习俗。

年,瓮安县猴场镇被贵州省文化厅命名为“龙狮艺术之乡”。黔南州年在这里举办旅游节,舞龙是主打节目之一。

草塘舞龙

罗兴武:贵州瓮安人,年9月毕业于武汉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长期在党政机关工作。退休之后,阅读和写作成为主要生活方式。有小说、散文和诗歌在《山花》、《火花》、《贵州日报》、《贵州都市报》、《贵州民族报》等报刊以及《贵州作家》、《每日一诗》、《短篇小说选刊》、《西部散文》等网络平台发表。有作品综合集《秋天的另一种收获》出版。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

(独家授权来源:“经受今生”平台|运营编辑:伊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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