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在海外游子心中永远是一个令人心潮起伏,泪水盈眶的日子。中国年,家乡味,遥远的祖国,在难忘的回忆中近在咫尺,深深融入游子的骨髓。
在我的记忆里,那浓浓的家乡的年,故乡的味儿,停留在上世纪60年代中期,外婆外公乡下的温馨小院。
上小学时只要学校放暑假、寒假,在机关工作的父母无暇照顾我和妹妹,总是把我们送去远远的乡下外婆家。当时交通十分困难,现在1小时就到的路程,那时要坐5个小时的火车。下了火车还要步行20多里路。
外婆家有个不大不小的独家院子,背靠小丘陵,四周竹林环绕,风一吹,竹叶儿瑟瑟抖动,摩擦出下雨般淅淅的声音。院子前方50米远有一条小马路,路边紧靠着生产队一块接一块的水田。秋天水稻收割后,农民让水稻茬浸在水里沤肥,以利于明年春天的种植,冬天的田里一片空旷。
外婆家的七八只鸭和邻居们的鸭群混在一起,在田里,田埂上来回折腾,尽情捕捉水里的小鱼小虾,欢喜的嘎嘎嘎地高声乱叫。那时候我好奇怪,为什么一到天黑,那群混淆不清的鸭子们会自动分手回到各自的主人家?几乎从来不出差错。偶尔也会拐骗回来一只被爱冲昏了头的鸭子,第二天那鸭子又找到了自己的群,一切又回到正常。
房屋中间是大堂屋,堂屋中央有一个粗壮的大红木餐桌,四平八稳,是全家一起用餐的地方,大堂屋两边各有两把红木雕花椅子和茶几。是来客接待处。餐桌后面靠墙处还有一个红木雕花五斗橱,上面放着焚香炉和祖宗铭牌。
大堂屋左右两侧均是房间,有2个大间一个小间,每个房间里都有一张带红木雕花框架的老式床。房屋的右前方紧挨着厨房和鸡鸭圈,每天早上准能掏出几个鸡蛋鸭蛋。还有一个猪圈,每年都有2-3头猪在那里呼噜呼噜哼哼作响,左边有一间储藏室加卧室,给临时来帮忙的工人住。
院子右前方有一个很大的搭着稻草蓬盖的窖坑,用来存储红薯。秋天他们把生产队分的红薯,一层红薯一层土,埋在坑里,这样红薯可以保鲜吃到第二年夏天。夏天大雨后,那窖坑里积满雨水,青蛙妈妈哺育出一群群黑色的小蝌蚪,在水里游来游去,过上一些日子变成小青蛙到处乱跳。
房子周围的竹林,是我和妹妹最喜欢玩的地方。我们常常在竹林之间绑上绳子荡秋千,欢快地唱着儿歌“摇啊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惹得外婆家的小猫小狗围着我们又叫又跳。
外公是个不多言又严肃认真的人,很少看见他笑,他眼睛一瞪,再顽皮的孩子也怕他三分。不过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他发火。外公原来在城镇经商,后来全家去了乡下。他在生产队干活,每天早出晚归,晚上他收工回家最惬意的事,是坐在餐桌上位,慢悠悠拿出烟斗抽上一支自留地里种的自己裹的旱烟卷,我和妹妹会很乖巧地给他划上火柴,看着他“啪啦,啪啦”吸燃烟斗里的烟卷。然后他来一小盅高粱白酒,配一小盘儿腊肉,等待外婆做好饭,全家共进晚餐。他不时地夹块腊肉给我和妹妹。看见我们好奇的目光,他用筷子头沾点白酒放进我们嘴里,辣的我们直跳。
要过年的前些日子,外公外婆就开始忙碌起来,请来几个身强力壮的村民帮忙杀了猪,一半交给地区收购站,再用三分之一做顿丰盛午餐招待生产队亲朋好友,余下的部分做成腊肉、香肠、酱肉……挨个挂在屋檐下。他们做的香肠,独特的四川麻辣,粉红发亮,咬一口满嘴留香,我至今依旧怀念的味道。
那时候,外婆家两个小姨妈还在读高中,空余时间也务农。其他4个孩子长大后都去了外地工作,每年的春节假期才全家团聚。在北京海军部队任职的大舅舅一家和我忙碌的父母却很少有机会回家过年,我和妹妹就成了他们的代表。
过年前两天,外公开始杀鸡杀鸭杀鹅,做油炸酥肉、咸甜烧白……一只鸡可以做出凉拌鸡、辣子鸡、宫保鸡丁等好几道美味佳肴。年夜饭桌上总是满满一桌好菜,每年少不了红烧鱼,代表着“年年有余”。外公的厨艺非常棒,他做的清蒸酥肉粉丝再加上春节时发芽的豌豆芽尖,洒点儿香醋,那种清香可口的美味令人终身难忘。还有外婆酿的醪糟米酒,香甜可口,我经常偷偷的喝,喝的满脸通红。
外婆开始卤鸡卤鸭卤鹅卤肉,时而悄悄塞给我和妹妹一只卤好的鸭脚、鹅脚。吃饭时姨妈舅舅们就会惊呼:“咱们家的鸭子和鹅都没有长脚!”
我和妹妹在一旁捂着嘴偷偷笑。外婆最喜欢吃鸡屁股(可能是看见我们不喜欢吃怕扔掉浪费了吧),每次吃鸡我们都会在桌子上大喊:“外婆的屁股呢?”三代人一起大笑,全家兴高采烈,喜气洋洋。
过年外婆要用河沙加热炒出一大坛子的花生和红薯干。装炒花生的那坛子特别奇葩,有一米多高,两头小肚子大,一次可以装十几斤。坛子口特别小,你的手腕可以顺利伸进去,但是如果你贪心抓了一大把就会被卡住,你不得不放弃一半才能抽出手来,姨妈和舅舅都说,那是外婆故意让你欲罢不能。外婆手小,每次都是她得意洋洋地抓花生。像舅舅手大就没戏了,趁外婆不注意,姨妈和舅舅们就会怂恿我们两姐妹去抓花生。我们管那坛子叫“吝啬鬼”。
过年的时候,村庄里家家户户都会贴上花花绿绿的年画和对联。不管平常生活多么艰辛、多么节简,过年这一天,孩子们都要穿上母亲缝的或买的新衣服,家里都要尽可能大酒大肉,张灯结彩。孩子们大肆挥霍着“压岁钱”,到处点放礼花火炮,房前屋后烟雾腾腾,空气中散发出特别好闻的火药味儿,爆竹声声除旧岁。过年人们都希望讨个吉利,希望明年更美好。“知足者常乐”,老祖宗代代相传的哲理使他们暂时忘掉过去的忧愁,欢天喜地迎接充满希望的农历新年。
大年初一的早上,外婆和姨妈们忙着搓汤圆,外婆的汤圆有好几种馅儿:红豆、芝麻、花生,加上猪油和腌好的桂花糖,味儿特别香甜可口。舅舅带着我和妹妹爬上屋后的小山丘,那里是一大片生产队的土地,满山遍野的油菜,豌豆苗在冬天娇羞的阳光下,薄薄的雾曦中一片郁郁葱葱。墨绿色的田野里点缀着星星点点的黄色、粉色和玫瑰色的豌豆花和小野花。空气中弥漫着土壤、初春的油菜、豌豆苗酿制出的特有芳香。
我们蹲在地边,假装着玩,一只手却悄悄地掐豌豆芽,其实,山上一片寂静,阒无一人。掐上一把豌豆芽兴高采烈跑回家,好得意自己的冒险精神,舅舅说:“这就是民间习俗‘偷青’。”后来,舅舅被外公狠狠地批评了一顿。外公家的自留地什么都有,不能让孩子们染上坏毛病,舅舅吓得直伸舌头。
按照民俗,吃汤圆的数目也是很有讲究的,要“吃双不吃单”,吃8吃10最好。可我和舅舅淘气,偏要吃单。早饭后,我和妹妹穿上新衣服,拿着“压岁钱”和外公外婆、舅舅姨妈们一起去城镇“赶场”看热闹,镇上锣鼓喧天,龙腾虎跃,人们载歌载舞喜迎新春。大街小巷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孩子们穿红着绿,在人群中穿来跑去,冷风中脸蛋冻的通红。街边卖油炸豌豆粑、绿豆粑的,卖油饼油条的,卖年糕的、烤红薯的小吃摊吆喝声不断。
街边那个用蔗糖做花的艺人“糖关刀”,全神贯注,把熬化的蔗糖按照小朋友的要求,在一块像玉般洁净光滑石板上,转动手腕用小勺里的糖浆淋画出各种图像,从最简单的糖饼儿到花鸟、龙凤、孙悟空、猪八戒,还有古装人物,然后贴上一根长竹签。糖很快凝固,艺人用小铲轻轻一铲,糖人儿出来啦,孩子们接过竹签,糖人儿还热乎着,咬在嘴里又香又脆又甜。
街头搭起了戏台,头戴彩球花帽,身披黑色斗篷的民间艺人,在铿锵的锣鼓声中表演着川剧“变脸”,斗篷一抛头一转是红脸,斗篷又一抛头一转是白脸,花脸、黑脸……一连24次变脸,赢得观众阵阵喝彩,掌声雷动。
接下来的几天就是跟着大人们探亲访友、拜年“走人户”的日子。每到一家,我和妹妹的衣服口袋里都被塞满了花生糖果。在亲切交谈和寒暄的友好气氛中,人们完全沉浸在乐陶陶的世外桃源。
现在过年,随着物质生活提高,春节假期人们更喜欢周游世界,更喜欢餐馆聚餐,更喜欢坐在电视机旁边……
三毛说:“岁月极美,在于它的必然流逝。”小时候印象最深、最喜欢的“中国年味”,篆刻在我脑海里,停留在那个年底爱那个美好的时光。家乡的味道、故乡的亲情、童年的幸福感,随着年龄增长越发清晰,记忆犹新。昔日那种淳朴善良的民俗风情的“年味”再也没有了,只有记忆无形的存在心里。
“每逢佳节倍思亲”,春节,家乡的年,故乡的味儿,任凭时光流逝,永远温暖心扉,承载着浓浓的亲情和思乡的感情。
文/赵仁方
文字编辑/赵相康
视觉编辑/赵相康
编审/李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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