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东方
预计到趵突泉的游客会很多,但走进去以后还是多得有点出乎意料。
从进门到出门几乎都是要小步慢行的,因为前后左右都有人,不小心就会与周围的人“遭遇”,尤其是还有很多拿着鲜艳的塑料水枪的孩子,欢天喜地不管不顾地奔跑打闹喊叫着在人缝里钻来钻去,在任何一处有水的地方他们都会欢呼着扑到水边乐此不疲地抽水泚水。
这种情况不仅在任何一处有泉有河的地方都会越发严重,在那些刻意将路面修低,形成漫水效果的地方,更是如此;孩子们踩水之余,也终于为水枪找到了最安全的用武之地。
不过,到了趵突泉的时候,孩子们的战场却一下子收缩不见了,因为人实在是太多了,要想找一个缝隙,去看见那三个喷涌上翻的泉眼,必须要站远、站高才能实现。
泉水源源不断永不停歇地上涌,以礼花的形式升到空中再四散开来,形成一个个顶端开花的水柱。水在被升起来又被摔下去的过程中没有任何损伤,一直清冽幽蓝,甚至愈发清冽幽蓝。幽蓝的颜色和滚动的姿态都让人不约而同地认定,认定这是万水之源,是水之为水至纯至净的存在。
这是人们不惜代价一定要看一看泉水的原因:这样人类赖以生存的水的盛况,久违矣。
所以,围着趵突泉四周不论栏杆旁还是桥上、廊上,满满的都是人。
在七月的骄阳之下,大家已经顾不得哪里有阴凉,哪里没有阴凉的区别,所有的目光都盯着那三眼泉水。当然这期间拍照拍视频也几乎是每一个围观者必做的事情,给泉拍照,给自己和泉合影,给泉录视频,给周围众人围观的盛况录视频;在这些必选动作之余,则是坐在水边、站在水边聊天说话吃东西,大家不约而同地认定,只有在趵突泉边上待得时间足够长,才对得起买票来一趟的全部行程。
无疑,这是一个游客非常集中的大场面,也是一个一下可以看到最多游客的面孔的难得机会。这个机会让人一下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年,我们几个同学骑车去秦皇岛的堰塞湖,在湖岸的码头上也遇到了这样一种大家都坐在烈日下的水边等着乘船的景象。
那时候作为自认为领时代风尚之先的学生,我们拿着相机拍了很多等着坐船的人的照片。那些照片洗印出来以后让人有点吃惊:强烈的阳光下,几乎所有的人都有一种近乎呆滞的表情,都像是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的懵懂。那时候旅游刚刚兴起,人们的温饱问题尚未解决,大家的衣着打扮和饮食物用都带着贫寒时代里的诸多痕迹,对于未来的新生活只是憧憬,却大多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大家很像都是第一次面对外面的世界,在这种旅游的公共场合,完全没有经验,不知该如何面对,该有怎样的做派和姿容,普遍显得十分木讷呆板,茫然不知所措。
对于那样的状态我们的情绪是复杂的,不以为然之余却也明白其实自己和自己的家人,无一不是其中一员;这就是我们立足的现实。但主要的还是要从中挣脱出来,很自然地将自己从其中择出来的不无盲目的超然。虽然物质上未必就比大家高,但是精神上却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好像只有我们是可以俯瞰这一切的人。
转眼之间人世沧桑,当年的年轻人已经各自经历人世的坎坷和颠簸。不论空间还是时间上,都已经恍如隔世。今天在趵突泉的人海之中,蓦然回首,在类似的场景之下,突然想起了早已经在记忆里消失掉的那一幕,而眼前看到的相似场景其实已经与当年迥异:人比当年还多,但是表情已经各自怡然,都很自如,都有自己的自然逻辑,都不尴尬不呆滞,都没有不知道自己干什么的朦胧含糊。大家活跃而积极,表情虽然说不上非常丰富但也不绝对不是呆板木讷……在普遍温饱之上的富足和愉快,是大家面容的基本调子,不仅脱离开了饥寒,也拥有了一定程度上的精神追求,有着各自不同却也基本相仿的目标乃至梦想,至于乐享生活本身、生命本身的调笑与慵懒,则已经是健康的生命状态的自然流露。
因为趵突泉边实在是人太多了,踅摸到后面一处水边才得以静静地坐下,坐下凝望着由泉水形成的假山下的一片宁静。清冽的水质将山与树的倒影清晰地呈现在水中,连同岸边被年轻的母亲们抓着后衣襟不管不顾地探向水中,用水枪取水的孩子们欢乐的表情。
既清凉又干爽,不粘不腻的气息在水边沉静而平稳地弥漫着,让置身其间的每一个人都怡然而如沐春风。这应该是济南人的好性格的气候条件基础,这是当地人热爱着自己的家园的诸多说得出来的原因之外的说不出来的理由之一种。临水而观,不仅饮用泉水还一直沐浴着泉水的气息,这就是人在大地上栖息着的至享了。
游客从四面八方来领略这样传说中的美好,属于天经地义,围观者众,可以说明大家在温饱之余的对更好的生活的向往;而围观本身也带着确定的时代表情、自身状态的痕迹。
这些表情与痕迹被历史地对比着的时候,就有了着人感慨的意味。这意味之中的底蕴是时间,是社会,也是人生。
转载请注明:http://www.0431gb208.com/sjszlfa/795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