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崔启昌
每个村子都有村口。村子的村口朝向不一,有的面东,有的面西,有的背村朝北,有的座北向南。村口是进出村子的必经之处,人来客去,迎来送往,村口经年累月如同村人展示生活的大舞台。一幕幕欢天喜地、悲欢离合的场面;一番番翘首期盼、望眼欲穿的情景;一帧帧浓情蜜意、身热心暖的图画,在四季中的村口上演,在日月轮回的村口涂绘。村口是村子的表情与脸面,村口是村人心中的神圣之地,村口系着村人对村子、对亲人、对街坊邻里的思念和爱恋,村口系着村人对村子绵延不断的眷念情怀,还有暖热身心的浓烈乡愁。
村子的村口大都以南向为首,这或许是因为阳光普照时,面南的村口能迎到更多的光明,给人以更多希望的缘故吧。村子南向的村口,比之其它更宽广、更敞亮。老辈人植下的国槐树根深叶茂、挺拔葱绿,国槐树下的青石碾虽碾盘平光碾砣溜滑,但每每推转起来依然“吱扭”作响旋滚顺畅。岁月如水,时光不复,村人一辈辈更迭,村子在光阴里慢慢变老,而村口却在时间的催撵中依然如昨。出村经过,村口如同慈祥长者,国槐树枝叶娑婆娑,正像长者的声声叮嘱,这叮嘱,叫人对家乡更加恋恋不舍;迎客莅临,村口恰似欢快村人,燕雀绕飞浅唱,不次温润的阵阵祝福,这祝福,让人对村子愈发念念不忘。
村口一年四季都在演绎着内容不一,但却内涵丰富的情景戏。
春来,乍暖还寒,村口东、西两崖上的冬麦还依稀蒙在尚未消融的残雪里,巷子深头常会有一波一群的孩儿芽子“吱吱呀呀”冲到村口,弟弟抱风筝,哥哥扯长线,跺踩着脚下溜滑的黄雪泥,啥也不顾地往崖顶宽泛的麦地里跑。南风徐来,暖意拂面,孩子们扬袖蹭了嘴唇上的长鼻涕,便顺风势擎起风筝,跑着,追着,撵着,爹娘寄预晚辈的期望与一只只形态不一的纸鸢一同升到湛蓝的天宇间展翅飞翔。爹娘立在村口,手搭凉棚,举回远望,笑容不由自主写满皱纹细布的脸庞。
蝉鸣时,村口下崖的水塘里早已碧绿盈池、荷香弥漫。入夜,月朗星稀,村口平静难复。村人抱墩提凳,择地而坐。高处燃起香艾绳,低场煨着山蕉草,驱蚊撵虫,摇扇生凉。左邻一番家长里短,右舍一阵天南海北。蛙鸣道是月夜好,蝉唱疑将夜做昼。勾月落厢,睡意才起,村人依依不舍,慵懒地丈量开从村口到家门的步子。
谷稻黄,粮入仓。秋阳高照,村口人欢马叫,繁忙异常。一担担、一车车谷稻穗子与脚下的大地作别,顺着村人滴落的一串串汗珠子一路颤颤悠悠进到村口,来不及做个像样的仪式,便一股脑拥堆在了村口附近的场院上。脱粒的机器动静响过好长工夫,可村口依然不得消停,村人挑担、推车、驾驶小四轮,运瓜果、送粮秸、拖拉谷稻高梁,早出晚归,披星戴月,朝村口匆匆而来,过村口匆匆走去,从场院去往田间,又从田间回到场院,忙秋收,忙秋种,忙着培育来年的新秋忙。
村北坡岭上滑来更凉的风,村口一如往年,冬天的序幕便悄然启开了。此时的村口已从秋天的燥狂中沉寂下来,庄稼秸秆已经归顺成垛,饱满圆润的庄稼籽粒已经全部入仓,少许的穰棵梢儿叶和根须被渐凉的北风卷到国槐树下,村人的鸡鸭鹅羊在村口边堰悠闲地刨寻吃食。这些日子,村口愈发清静下来,村人经过村口的步履也愈发缓了、慢了。这是四季里村口少有的清闲画面,这些画面中有温情、有暖意,有种叫人对村口、对故乡萌生爱恋与不舍的冲动和意向。然而,令人动容的场景时常在村口迎着渐冷的北风公映。冬闲了,儿女要走出村口去远的地方闯社会,爹娘情牵意念,倚着村口树皮斑驳的老国槐拽袖试泪,拉起晚辈的衣襟念叨来、絮叨去:风起多穿衣,活沉多歇息。掏心窝子的话里不光有儿女情长,还蕴含着两辈人对新日子的向往与崇敬。
村口在日子的平淡和平常中,既能牵起村人的缕缕情丝,又会荡起村人撕心裂肺的股股痛楚。岁月里,村口交替扮演着这样的角色,这是自然规律,这个自然规律没有人能够刻意更改。
男儿长成帅小伙儿,女子出落成大姑娘,男婚女嫁的喜庆场面当然会在村口展演。娶亲,新媳妇在喜庆氛围中被新郎以及新郎的二婶三娘七姑八姨们簇拥着接来新家,来到村口,诸位都得放缓脚步,听一挂挂大地红在国槐树下响个不停,瞧一盘盘礼花炮升空展出缤纷图景,看老老少少拥挤村口露出的张张笑脸。新娘、新郎把吉庆的喜糖喜烟喜茶果抛向空中撒向人群,村口便在大伙们的欢闹中趁向沸腾。村子迎来新人,这是村人在村口无形中举行的欢迎仪式,仪式代代不落,村风、民俗常在隆重而又简单的仪式中悄然承传、续延。
村里老者不再与岁月同行,寿终正寝,后人便于万般悲痛中手执纸幡,抬起逝者的棺木,一前一后,一步一颤,哭哭啼啼,吹吹打打送至村口,送到阳间的尽头,左邻右舍、东屋西院的村人如同自已的至亲驾鹤远行,听到哀乐纷纷步出家门,随着送葬的人群走向村口,在凄凉悲痛的情境中送逝者最后一程。当孝子站在木制高凳上向着西南方祖宗迁徙而来时的启程之地悲苦地喊:“爷(娘),您西天已去,光明的大路,您苦处有钱,您甜处安身”的送葬“指路”话语时,村口陡然生发出一幕幕叫人心碎的场面:无亲无缘的村人与逝者的孝子贤孙、家眷亲人一同掩面而泣,一样悲悲切切。
每个村子都有村口,村口写着村人的喜怒哀乐,裹着村人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村口是村里与村外的衔接处和分割点。守在村口内,听到的动静少,挪动的步子小;步出村口外,眼及的范围宽,思维的方式活。四季轮转,时光荏苒。村口进来的人越来越少,村口走出的人越来越多。这个无法变更的现实还会在如水的岁月里绵延。但愿,进到村口里的,走出村口外的,都不淡化记忆中那些关于村口的暖与热,都不割舍身心里那些曾经炽热的恋乡情愫,都不忘却那些本已烙刻于骨子里的声声乡音、缕缕乡愁。
(图片源自网络)
崔启昌,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青岛市作家协会散文创作委员会委员。散文、杂文、报告文学作品散见《经济日报》《工人日报》《中国海洋报》《中国自然资源报》《大众日报》《农村大众》《联合日报》《青岛日报》《读者》《青岛文学》《时代文学》等。出版散文集《在心中裁培风景》,合著出版散文随笔集4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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