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繁星从浮着云片的蓝天上消失了,只留下几颗大星星还在旷野的寒风里闪着光。青亮的黎明缓慢地展开,晨霭如烟,在霜花染白的田野间沉浮。两辆吉普车驶出小李家,穿破晨霭,向双堆集驰去。刘伯承、陈毅、邓小平刚刚研究完南线阻击刘汝明、李延年的战况,又驱车前往双堆集战场前沿。
寒冽的晨风洗去了不眠的疲倦,随着双堆集的愈来愈近,闪现在天边的一道道红光愈来愈清晰,如节日的礼花即明即灭,即灭即起,为黎明前的夜空亮起一阵接一阵光闪。隆隆的炮声仿佛不是从远方传来,而是接通了地脉,即便坐在车上,也感到了大地的悸动。随同大地蠕动的是望不见头、看不到尾的支前民工队。他们远远近近,潮汐般涌向前沿阵地,挨肩接踵,乌沉沉一片,分不出一个个人影。
车越靠近前沿阵地,支前的人群越密集。猛烈的炮火时而撕裂天空,幽暗中现出一条条血线;此起彼伏的照明弹刹那间使天地变得一派通明,继而大地又陷入黑暗。在这瞬息变幻的明暗之中,只见担架队、大车队、小车队川流不息,吱吱呀呀的车轮在隆隆的炮声中时隐时现。大路、小路、新被踩出的路上,到处是从前沿抬下来的伤员担架、推向前沿的弹药食品……
终于,吉普车被拥塞其间,开不动了。随从的警卫人员跳下车,喊道:“让一下!快让开!”“回来!”邓小平对警卫喝了一声,转而对司机说,“把车停靠一边,让担架和送粮的民工先行。”说着他跳下车。陈毅和刘伯承也从后面的车上下来。“二位司令员,我建议咱们步行,你们看如何?”邓小平问。“要得。”三位总指挥安步当车,汇入支前大军洪流。“好一场人民战争噢!”陈毅无限感慨。
刘伯承仅有的一只眼不停地眨动。海潮般的人群滚滚沸沸,这气势,在他近四十年的军旅生涯中,绝无仅有。这是一场规模巨大的战略决战,无论参战人数、战场跨度、战争规模、运输线之漫长,均史无前例。华东、中原两大野战军六十万,加上随军参战的地方部队、民工,共有百万大军。战场东起海州,西迄商丘;北自临城,南达淮海,纵横数百里。为保障这一大决战的胜利,在鲁、苏、豫、皖、冀五省出现了“家家户户齐动员,男女老少忙支前”的宏壮场面。
战争的胜利已经是属于全军全党全民的了。毛泽东说“战争最深厚的根源在于民众之中”,确为真理之说,淮海战役是最好的佐证。共产党领导下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有了人民群众这个汪洋大海般的深厚基础,与国民党军队形成了强烈对比。战场的包围圈内外,俨然两个天地:解放军阵上粮弹充足,兵强马壮,士气高昂;咫尺之外的敌人,已经山穷水尽。他们烧尽了抢来的木柴、家具,又挖出地下的棺木,还是暖不了被冻得皮青肉紫的身子。
最难挨的是饥饿,原先还指望空投物资活命,如今飞机来不了;即使偶尔来一次,投下的少量食品,还不够他们的长官果腹。死神随时陪伴着他们,打死、饿死、冻死的命运时刻威胁着他们。在彻骨的寒风中,固若箍桶的包围圈外,飘来一阵阵极具诱惑的声音:蒋军兄弟们,快跑过来!解放军宽待俘虏,大米饭、白馒头尽你们吃饱!开饭的时间到了,蒋军兄弟们,刚出锅的热包子、肥猪肉,快过来吃吧!
三连的兄弟们!我是丁仁举,昨天到这边来的!现在我穿得暖,吃得饱,再不受罪啦!你们快过来吧,再别给他们当炮灰啦!后来,宣传队员们干脆说起有辙有韵的快板大米饭、白馒头、肉包子,成了直接打击敌人的武器。它们伴随着共产党优待俘虏的政策,深深地渗进了蒋军官兵的心里。被围的二十多天里,舍命逃出活地狱跑过来投诚的,达一万四千余人,足有两个师的兵力。这一切,伴随着解放军的强大攻势,使淮海战役的第二阶段——歼灭黄维集团——瓜熟蒂落了。
天边的星辰落尽,晨霭慢慢退去。橘红的朝霞和东南方向的炮火连成一片,烧红了半个天空。刘伯承、陈毅、邓小平,这场大战的三位最高指挥官,和支前的百姓并肩而行……轰的一声巨响,大地微微颤抖。一阵东南风扑面而来,携裹着浓重的火药味和血腥气息。最后的总攻开始了!铺天盖地的炮火首先从东集团攻打杨围子的方向开始,继而引发了整个战场的电闪雷鸣。黎明前的夜空一片雪亮,好像一把大火将满天的云霭雾霾点燃,升腾起灼天的烈焰。
随着隆隆的巨响,大地也仿佛安上了弹簧,剧烈地,令人心悸地颤动起来。突然间,所有的轰鸣震颤地火天光倏地消失,仿佛整个世界毁灭了一样,出现了让人窒息的黑暗和死寂。然而,这种黑暗和静寂只是短暂的一瞬,继之而来的是海啸一般的杀声、枪声和爆破声。东集团集中了第四纵队十旅、十一旅、十三旅和九纵的二十七旅,分多路向杨围子发起进攻。杨围子是黄维兵团第十四军军部所在地,驻守着第十军和第八十五军残部。
这个只有四十多户人家的村庄,东西长,南北窄,四周平坦开阔,本不适于野战坚守。也许正因为如此,第十四军在这里进行了大规模的土石作业,构筑了工事坚固、密集的环形防御体系。暗堡、地堡、堑壕相连,鹿砦、铁丝网、爆炸物配套,明暗火力点侧射、斜射的多层面立体交叉,形成了功能齐全的人工要塞。设计和筑造这个人工要塞的十四军军长熊绶春怎么也没想到,解放军一个波次的炮轰就将他二十天的心血摧毁成一片废墟。从军几十年,他什么样的大炮没见过?
什么样的炮响没听过?可他弄不明白解放军这一次除了山炮、榴弹炮、迫击炮,还使用了一种什么新式的大炮——威力那么大,声音那么响;打到哪里,那里就是土崩石裂,碎尸横飞,炸不死的也会被震聋震晕。士兵们管它叫“没良心”炮。可这种“没良心”的大炮,熊绶春到死也没能见到。即使见到了,熊绶春也不会相信,那种令他胆寒的大炮竟是一个汽油桶,炮弹只是捆成捆的普通炸药。
共产党穷,但共产党的办法多,能人也多。发明这种“飞雷”——被敌人称为“没良心”炮的是一个年仅二十二岁,从小给地主扛活,吃着野菜长大的穷小子。他叫高文魁。一场淮海战役把他的名字叫响了。单是这次对杨围子的炮轰,他就发射了八十多个“飞雷”,用了一千七百多斤炸药。飞雷筒打得烫手了,发红了,他命令身边的人去找湿泥和水往上糊。人们在附近找了一圈回来报告:“没有湿泥,也没有水。”
“什么?!难道活人就让尿憋死啦?!”高文魁急红了眼,但话一出口,发明创造又蹦出来了:“都把老二给我掏出来,用尿往上滋!”十几个小伙子应声围拢上来,随着吱吱的响声,人群中立时腾起刺鼻的白蒙蒙的雾。教导员从交通壕里跳出来,焦急地喊:“高文魁,你们在干什么?要突击了,最前面的一个大碉堡还没打下来!”高文魁看了一眼被浇凉的飞雷筒,嘴一咧,笑道:“好!我用一个带‘毒瓦斯’的飞雷解决它!”
说罢,他瞄准发射,把一个带着尿碱的飞雷打了出去,一下子炸塌了那个最后的碉堡。随着烟雾泥沙的腾起,一连串红色信号弹飞上天空。步兵出击了!以杨传任为首的“洛阳英雄连”和王泰带领的第三连并排插入工事前沿,他们踏着硝烟,跨过被炸毁的敌人碉堡,一直向纵深插去。接着,东面和西面的突击队也冲进村内,占领了全部阵地。敌人溃退了,纷纷向西南方向逃去。一连串的白色信号弹又升起来,炮火随之延伸,把逃跑的敌人大部分截回来,他们像一群没了头的苍蝇乱冲乱撞。
东、西、北三个方向的突击队趁势迂回,在村的西南角会合成一张收紧的网,把敌人一股脑网在村中,剩下的事就是捉俘虏、缴武器了。“饶命啊!我们早就不想打了!”“报告。我是营长,这是我的连长,这是我的副连长。全……全营的人就剩这么多了……”“欢迎解放军!你们不来,我们就要困死了!你们这是救了我们,救了我们呀!”一群一群的敌人从被炸塌的工事里爬出来,一见解放军,不待抓捕,扔下枪就自动地排起队,举着手往解放军的后方走。
结语
有的甚至像见了救命恩人似的,哭着说着跪下就磕头。村子的西北角,是十四军的军部。军长熊绶春、副军长谷炳奎、参谋长梁岱和副参谋长詹壁陶,直到开战前的一分钟还在讨论是坚守还是投降。昨天,一个排长被解放军俘虏后又放回来,带回一封陈赓写给熊绶春的劝降信,限定二十四小时内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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